我站在百叶窗后,仔细打量这三个人。男孩穿着条纹针织衫,深灰色长裤,戴着黑色耳机,正在摇头晃脑地听歌。羊毛卷背着亮粉色的单肩包,满脸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,跟同伴抱怨道:“这婊子每次都这么拖拖拉拉的,要不是看她有点小钱,能帮我垫付有氧运动的报名费,我才不愿意搭理她。”
另一个女孩穿着荧光绿背带裤,棕色皮肤,戴着透明框眼镜。她似乎以羊毛卷马首是瞻,讨好地说道:“不要生气了,莉莲。你要是真看不惯卡罗莉娜,等会儿我们进鬼屋后,把她的丑态拍下来,洗成照片寄给同班同学,让她意识到没有时间观念的严重性。你说呢,布莱克——喂,别听歌了!我问你这个主意怎么样。”透明眼镜扯下男孩的耳机。
布莱克冷淡扫她一眼:“别烦我,我又不玩鬼屋。我是来找卡罗莉娜要钱的,她答应送我最新款的随身听。”
“天啊,那个超级贵!”透明眼镜捂住嘴,又惊又羡地说道,“卡罗莉娜对你可真好。”
“因为她在追我。”布莱克露出一抹自信又讽刺的笑容,“丑女想追帅哥,当然得付出昂贵的代价。”
听到这里,我第一反应是,难道他们不知道我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?
过了一会儿,我发现自己在三楼的卧室,而他们在一楼的花园,怪不得敢肆无忌惮地说我的坏话,因为按照常理,我不可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,但我确实听见了,还听得特别清楚……难不成我有什么特异功能?
先不管这三个人,我转身走向梳妆镜。
镜中的女孩一头毛躁的金发,雀斑满天星般洒落在鼻梁两侧,嘴唇略厚,因为胸部比同龄人挺翘,她有一些含胸驼背。
看见这张脸孔,我更加确信,这不是我的身体。
但如果我不是卡罗莉娜,我又是谁呢?
想了很久,都没有想出答案。
这时,楼下再度传来催促声。我想了想,拿起梳妆台的梳子,用力将毛躁的发丝梳顺。然后,走向衣柜,挑了一条黑色连衣裙,套上过膝半筒袜,用皮带和金属扣固定住。
18岁的女孩已经有了不少化妆品,我一眼扫过去,几乎是一瞬间,就想起了这些东西的用途。用刮眉刀剃掉眉毛多余的杂毛,我在脸上拍了一层薄薄的粉底,遮住眼下的青黑,接着,勾出浓黑上翘的眼尾,用口红抹出两片绛红嘴唇。不知是卡罗莉娜的底子不错,还是我的化妆技术太好,这么一修饰,竟有了几分我以前的模样。
……等下,我以前长什么样子?
“卡罗莉娜,你再不出来,夏令营我们不带你了!”
“对呀,快下来吧!布莱克都在等你呢,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!”
“这婊子真不知好歹,等会儿一定要给她点教训。”这句话是用私底下聊天的音量说的。
不知为什么,我完全不在乎即将到来的教训是什么,也不知我哪里来的底气。
我随手拎起一个挎包,打开卧室的房门,走下楼。在客厅里忙活的黑人保姆看见我,震惊得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:“我的天啊,小主人,您今天也太漂亮了!”
“谢谢。”我答道,“有喝的吗?”
奇怪,我对保姆的态度自然得可怕,似乎经常被人侍奉一般……我失去记忆前,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?
“刚煮的黑咖啡。”保姆将马克杯推到我的面前,“外面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吗?”
我喝了一口,不自觉皱紧了眉头。难喝极了,又苦又涩,不是我喜欢的味道。一般我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明显的不喜,立马就会被换掉。保姆却像没看见般,迟迟没有动作。看来我以前的生活条件比这儿好,至少仆人的素养要高很多。
我放下马克杯,用小拇指勾走桌上的钥匙串:“谁知道呢,我把他们当朋友,但他们似乎只当我是钱袋子。我走了,晚上不一定回来。”
保姆愕然道:“你明知道他们没安好心,还要跟他们出去?”
我回过头,对她微微一笑:“因为我也没安好心。”
玄关的柜子上,有一副墨镜,我顺手戴在了脸上。走出去,那三个人已等得极不耐烦。透明眼镜提议道:“要不我们不等她了吧?”
羊毛卷听见这句话,立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:“不等她,来回的车费谁出?住宿费谁给?你吗?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妈是洗衣工,你觉得你出得起这些钱吗?”
透明眼镜臊得脸颊通红,眼睛已经湿润,却还是讨好地说道:“我错了,你别生气……我也是为你好嘛。”
羊毛卷翻了个白眼:“为我好?为我好就乖乖等着,怪不得你妈只能在干洗店打工。女儿这么弱智,当妈的肯定也聪明不到哪去。”
布莱克插着裤兜,垂着头,一直在听歌,对她们的争执视若无睹。
我看见透明眼镜眼中压抑着愤懑、不甘和屈辱,原来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当羊毛卷的狗腿子。
我走了过去。但不知是否变化太大的缘故,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我,还在不耐烦地看向三楼。我只好摘下墨镜,说道:“我来了,走吧。”
整个小花园瞬间一片寂静。
羊毛卷睁大双眼,上下打量着我:“你……你是卡罗莉娜?”
“我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