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楼里,回廊下,绘着岁寒三友的旧油纸灯笼光影昏黄,将人影都映得氤氲旖旎。他们本是朝着自己那边走的,走了几步,欲星移忽而想起还要去学长那里问候,就折身回头,向默苍离居所那里走;又没走几步,听见袖中叶声婆娑,方想起自己此刻是这般模样,不禁自嘲嗤笑,再次回头,想回去收整。
只是这次还未待他折回去,后面的廊扉就开了。那人站在门扉的灯台后,静静望着他。
欲星移愣住了,原抓着袖角的手不禁松开,满袖的银杏就洒落在回廊上,被风吹散。
哎呀,弄成这样……
他们颇不好意思,连忙过去收整。欲星移咳了一声,笑着摆弄纸扇,道,玩得晚了。
默苍离说,无事,就是忽然想起要收本月的杂项,就想去找你。
伏在地上收拾叶子的侍候人都觉得这人好玩——哪的规矩呢?两个读书人,还能站在走廊上谈钱了……
可欲星移没觉得什么。他也发现了,对默苍离说的一些不体面的话,他似乎没那么反感。大抵换个人大半夜跑出来和他收十几钱的杂项费,他只会觉得不成体统;可若是默苍离这样,竟然也不觉得什么了。
默苍离这人,也挺会折磨别人的。和他住在一起,大约没什么体统可言。熏香是最便宜的白檀香,茶叶也是最便宜的糙茶,墨呢?他没注意,该不会是用剩下的枯墨,重新加水调了调就用了吧?要是每件事都这样介意过去,这日子也别过了。
欲星移遣人去拿了钱,自己从发髻上拔下一枝银杏叶递过去,道,“学长屋里太素,我让人弄个玉瓶来养银杏罢。”
默苍离没管他这个话,接过了银杏枝,随手搁置在书架上。
刚才遇上一位叫玄之玄的学弟。他说,提了点单子的事情。
北宫那边的玄之玄罢。他不是自己把单子埋了么?
这我就不清楚了。他嘱咐我转达一句,我也转达了。
北宫那的单子销账,要是想盖章,都是统一拿去给钜子师父盖的。默苍离说着,转身进了屋子,自五斗柜的小格子里取出了个黄玉印章,找了张白纸,盖了印上去。这印章是个影子章,须有对称的两个章才能合成一个印,他盖的只是半个。盖完了章,再将纸折好,默苍离把它交给欲星移,道,“明日你们课上如果碰见,就把这个给他,让他把单子附上去,一起送到天志殿,给钜子师父盖。”
欲星移收了纸,觉得这事没什么——在账目上这叫空印,理论上是不能做的,但玄之玄那里数额不大,又是北宫那的账单,想也没什么。默苍离也不太用空印,但他与玄之玄或是北宫的人不是时常能碰见,往后拖也不知拖到何时,索性就盖了个空印。
弄完这事,默苍离就回书房去做事了。他案几上堆着许多书文,都是要处理的公事。欲星移没再打扰他,在门口道了声辞,便回去休息了。
第二日课上,两人确实碰见了,那张空印纸就被交给了玄之玄。那人打开看了看,笑道,欲学长真是有一套,能弄到默苍离的空印。
空印有什么。还在海境当公子的时候,欲星移也一天到晚盖空印,不过那空印盖得叫一个明目张胆,都是替太子殿下盖的,谁也不敢说什么。天下账目都大同小异,盖个空印,实在也不算事情。
可玄之玄偏偏就说得这像一件事情似的。听他说得久了,还真的挺容易觉得自己与默苍离如何交好了。
欲学长将来有何打算?散课后,玄之玄请他到风楼中小坐,闲聊二三。
欲星移道,玄学弟这样说,是北宫缺人手?
人手,哪里都缺,就天志殿不缺。那人笑了,带着些稚气的面容上,双眼明亮好看。“今晚在北宫帮忙的学生相约去鱼龙居喝酒,学长有意,那就同去?”
欲星移没说话,手指敲过折扇紫檀扇骨,眼神动了动。墨家北宫那边,他是不打算涉及太多,因为目标只有天志殿;但是北宫那,有一名他想结交的学长。这位学长身份特殊,平日也难以接触到,不知这类酒会能否遇见。
“玄学弟,那钜子之女凰羽可会去?”他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