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上,又指了指地下,一瘪嘴,好像把她看成了如来和菩萨。用西方的话来讲,则是上帝。
吴鸿戾说:好。实际上他没怎么听葛丰的讲话。在雨水中,那段话犹如轰鸣而过的火车头,呜呜一声,一下就在雨中消失得清清爽爽。但总归在吴鸿戾心中留下了一段铁轨。他想,让我不要去戏院,那我就不去戏院吧。而至于其他的话,隐隐于身后,一片朦胧,像他的过去,消失不见。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日子,吴鸿戾就真不去戏院了,他说到做到。警察局初时担心,派了人跟踪他三天,让人写了仔仔细细的报告交过来,报告人写了三页左右,内容不过吃饭、上厕所、面壁等无聊事情。看的久了,他们也烦了。警察们说,他是真的改好了。就这样盖棺论定,不再去想这件事。
而其他人呢,虽然隐隐约约地怀疑,但无话可讲,因为吴鸿厉的生活不过如此:在早上,他便去泥巴地站着,整只脚泡在里面,把脉络和掌纹都伸展开来,站的像一根木头,一只公鸡。他就站那么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,想要明白什么,喃喃自语。之后,他从泥巴地里出来,一个人带着行李,从城里走到原野上,将自己瘫得像芦苇,随便烈日直射。到了下午,他吃完饭,就四处走走逛逛,也许还和人打打招呼,悠闲自在。反正无论如何,他和戏院已经没有瓜葛,他的生命似乎已开始流动。
能证明他生命开始流动的另一个迹象,是吴鸿戾开始读诗,他以前从不读诗,可见他真的开始改变。
自然,因为文化水平,他读的诗都不太高明,都是平淡无奇,令人一眼既忘的那种。“假若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你……”所有的诗标题都是这一类。但是由于大家的文化水平都不太高,因此他读这种诗,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。有好事者,还怂恿他去参加读诗比赛,赚点生活费。
于是某年某月某日,吴鸿戾就真的去了,干干巴巴地读他的“假若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”。不知是否苍天无眼,到了最后环节,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胜了好些人,赢了一些钱。这些钱数目不多,但是可以好吃一顿。吴鸿戾花了一星期,从不情不愿的组织者那里拿了钱,扣了税,便抱着他的那本诗集去了肉贩子市场,端端正正地和众人排队在泥巴地里,脚踝上沾着土黄色的污渍,祈祷着一片肉,一顿晚饭。
第4章第四章
那天正是赶集,人很多,排在一起,像一条巨龙,队伍里人们穿着各式衣服,红的,黄的,灰的,蓝的,黑的,让人眼花缭乱。吴鸿戾在这夹击的色彩之中,套着一件灰大衣,十分不显眼。按理说这种队伍,父亲找女儿,朋友找朋友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。吴鸿戾排在其中,也应当遵守这个定理。但他抱着他的那本诗集,一动不动,一眼望过去,他自己不知道,有好多人却就那么凑巧地望到了他。许多人回头,喃喃说话,打量他,又瞄准队伍最前头。吴鸿戾起先不明白为什么,他站在队伍中间,前后是人,他什么也看不见,于是只能权当他人爱他。等队伍嗫嚅前行,事实的枪眼才对准了他,他一抬头,看见另一个孤苦的受难者。
凤仙儿穿着白衣服,站在人群前,卖肉的旁边,拿着一袋肉,左顾右盼地等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伙伴,戏院轮流购买食物,这一次轮到他,仅此而已,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但他仍然被瞄准,只因某条可有可无的罪证。人群见吴鸿戾已找到根源,私语更加大声,他们侦探本性又流泻出来,人人争读故事,看他的真情流露。但吴鸿戾没有给这个机会,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,他看了一眼凤仙儿,波澜不惊,继续埋头读他的诗,数他的钱。人群失望,私语声小下去。
吴鸿戾就这样一直到了最前方,人群在身后,一片朦胧。肉匠把刀插在板上,好心问他道:你要哪种肉?
吴鸿戾答道:肉骨头。原本他想说排骨、五花肉,但此时他突兀地改了主意,说了这一种。肉匠不含糊地为他切起肉,刀起肉落,十分利落。吴鸿戾抱着他的诗集,目不斜视,盯着菜刀。大家不知道为什么,但猜多半是因为凤仙儿站在肉匠的旁边,和吴鸿戾挨得太近。凤仙儿也把头埋着,打量着肉匠的菜刀。他的伙伴还没有来,他只能固执地等着。身后的人喃喃自语,把他们两个单独分出来,和天地放在一起,讲造化和孽缘。但是吴鸿戾和凤仙儿是怎么想的呢?人们不知道,只能说“大概……”。吴鸿戾呢,像是没有听到身后人的谈话,他紧紧盯着菜刀。那一把菜刀按在桌上,像银子一般亮,把人印的清清楚楚,这一面印的是吴鸿戾,那一面印的就是凤仙儿。他们两个在虚无的世界各自站着,隔得很远。雪一样亮的大地埋没了他们。肉匠的刀咚咚地敲,他们的倒影忽明忽暗,落下去,涨上来,没有尽头。吴鸿戾和凤仙儿出神地看,也没有尽头。人声鼎沸,十分骇人,却与他们无关。
“咚”的一声,菜刀这一刀切的狠,杀下去后,只见一块骨头骇然落地,骨头蘸着血,滚入泥巴,由红变黄。吴鸿戾看的专心,吓了一跳,手一抖,那本莫名其妙的诗集就从手上落下去,掉在地上。这一掉,掉的凑巧,正好掉在了凤仙儿的面前。吴鸿戾蹲下`身去捡,然而凤仙儿已先一步蹲下去了,想要帮他拾起来。他们同时从菜刀上下来,随着潮水低头去,踏在土地上。那本诗集被风一吹